這里的學生沒人戴眼鏡
2019年12月17日下午,四川省廣元市,范家小學的學生在教室里捉迷藏,黑板上寫著提示:今天的你坐端正了嗎?中青報·中青網(wǎng)見習記者 李強/攝
范家小學是一所位于四川省廣元市利州區(qū)的鄉(xiāng)村小學,只有51個學生,但它有一處特征讓不少人驚訝不已:沒有一名學生戴眼鏡,14位教師中戴眼鏡的有9人。
今天,中國至少有一項“世界第一”令人憂慮——近視青少年規(guī)模。根據(jù)國家衛(wèi)生健康委員會公布的2018年全國兒童青少年近視調(diào)查結果,兒童青少年總體近視率為53.6%,其中小學生的近視率為36%。
2019年4月,范家小學校長張平原在電話里對記者說:“我們學校目前只有一個近視眼(學生),還是從城里轉來的!钡侥昴,記者去這所學校采訪時,那位從城里轉來的學生已經(jīng)畢業(yè)了。
2019年9月25日,范家小學對51名學生進行了視力檢查,發(fā)現(xiàn)有5名學生視力低于國家標準線——裸眼視力5.0。這意味著范家小學的近視率接近10%——它并不是一所“沒有近視眼”的學校。
張平原說,其中兩名存在先天性視力缺陷,兩名是從其他地方轉來的。
范家小學的近視率,遠低于全國的平均水平,為什么?
“(近視率低)和我們這個(教育)模式有沒有關系,沒有科學的研究,我們也搞不清楚!睆埰皆f,學校并未刻意去預防近視,都是“常規(guī)的預防”。他認為:“這個主要跟孩子玩耍的時間長短有關。”
多年來,學界對近視成因一直爭論不休,有基因遺傳說,也有環(huán)境影響說。但遺傳帶來的變化太慢,無法解釋幾十年來近視率的飆升。一項刊發(fā)在《自然》雜志的研究分析:近視發(fā)生的主要原因是人缺少在戶外度過的時間。而戶外活動之所以重要,是因為它讓眼睛暴露在強光之下。在范家小學,學生一定程度上處于“放養(yǎng)”的狀態(tài)。
張平原5年多前從當?shù)亟逃终{(diào)至范家小學,在這所大多數(shù)孩子都是留守兒童的農(nóng)村寄宿制小學,努力推進“生本教育”。
在這里,學生的分數(shù)變得不那么被看重,玩耍成了必修課;常常只被幾個人霸占的“三好學生”評比,換成自我選擇當“八美少年”中的一個;不把學生與學生做比較,而是讓每個孩子和“昨天的自己”比較;傳統(tǒng)擺成一排一排的教學桌椅被丟進了庫房,取而代之的是可以面對面坐著的課桌,像在家中聚餐一樣;課程不只是“語數(shù)外音體美”,還有可以到村子里、山林中上的鄉(xiāng)土課。
“我們不看重分數(shù),并不是不看分數(shù)!边@是張平原一再向來訪者強調(diào)的,“而是給孩子們更多的選擇。每個孩子的開悟時間不一樣,一樣的種子播種下去,不一定是同一天開花結果。我們說將來要考大學,那就瞄著語數(shù)外,其他都不管嗎?孩子的身體健康、語言交流、發(fā)現(xiàn)問題處理問題的能力就不去培養(yǎng)嗎?”
在范家小學,免費的光照是一種被充分利用的資源。校園多大,操場就多大,地上鋪著人造草皮,顏色和農(nóng)田菜地差不多,操場上有廢棄輪胎做的秋千。孩子自由地在陽光下吃飯、打滾、追趕、游戲。站在教學樓的走廊上,便可以眺望青山。
除了每天上課的5個多小時和睡覺的11個小時,孩子們可以任意在室外玩耍。如果是上午,在教室里做完眼保健操后,孩子們要到操場上跑步、做體操。即使是上課,也有三分之一的課是在室外,包括體育課、自然觀察、鄉(xiāng)土課程。
這里并不缺乏電子產(chǎn)品。學生上課時,望著電子白板,人手還有一臺平板電腦,每間教室里一臺電腦,供師生查閱資料。電子產(chǎn)品在這里被充分使用,但也會被管理起來,平板電腦大多數(shù)時候用于教學,課后老師們會收起來統(tǒng)一管理。課上,老師們也會不時碰碰孩子的頭,提醒他們保持眼睛與書本的距離。
從學生學業(yè)成績來看,在全區(qū)30多所小學里,范家小學能夠排到中上游。
北京大學匯豐商學院教授何帆造訪后,將這所學校譽為“中國教育理念最先進的學校”,認為它讓教育回歸了育人的本質(zhì)!傲_輯思維”創(chuàng)辦人羅振宇則在一次演講中介紹了它。
剛剛過去的2019年是范家小學迎來參觀者最多的一年。外地來的家長、教師、學者,不時涌進這個會聞到大糞味道的村小,希望汲取一點兒教學經(jīng)驗。最熱鬧的時候,每周有3天要接待訪客。
2019年秋季開學時,這里迎來了從外地轉來的11名學生,有的父母甚至在學校附近的村子里租下房子陪讀。
一位從四川遂寧帶兩個孩子來此念書的母親說,她當初來的時候,不想讓孩子近視是一個考慮因素,但更重要的是,想讓孩子壓力小一些。
在張平原看來,范家小學的“走紅”和城里孩子選擇來這里入學,也從側面反映出當今社會普遍的“教育焦慮”。但這種焦慮,在范家小學被稀釋了。
從遂寧轉來的那位學生家長也發(fā)現(xiàn),這里確實沒有孩子戴眼鏡,自己的孩子之前在城里上二年級,成績差,有輕微近視,她不想給孩子太大的壓力,就帶孩子來了范家小學。“以前作業(yè)好多,回來的時候?qū)懽鳂I(yè),把飯煮好了還沒寫完!比缃,“下課了老師把學生往操場上趕”。
當有些同齡人還在熬夜寫課后作業(yè)時,這里的孩子已經(jīng)聽完睡前故事熄燈睡覺了。當有的孩子從教室走進輔導班時,這里的孩子正從教室走向村莊和山林田野。
“我們現(xiàn)在的教育就是鐵路警察各管一段,我在我這個段一定要見成效,你在你那個段也要見成效。”張平原不愿意“在我們這一段把孩子榨干了”,他更愿意孩子們到自然中去,以避免“讓大多數(shù)孩子失去了學習的興趣”。
也有人評價,范家小學在國內(nèi)的教育環(huán)境下,并不具有“普適性”,對此,張平原在一篇文章里回應:“假如我說好學校是有能力容納一些混亂的學校、是不把此學生與彼學生進行比較的學校,是不對學生挑三揀四的學校、是一所沒有近視眼的學校……這一判斷錯了嗎?”
“人來自于自然,他就要到自然當中去生活,F(xiàn)在我們城市里學校把孩子做得很精致,管得很整齊,我們這是學校,不是監(jiān)獄,也不是軍營!痹趶埰皆磥,如果把學生管得很死,學生沒有活動,造成近視就是必然的。
但當范家小學的孩子們離開村莊,到鎮(zhèn)上或者城里讀中學時,會不會出現(xiàn)更多近視,張平原心里也沒底。他其實擔心,孩子們當中遲早會有人戴上眼鏡。
中青報·中青網(wǎng)見習記者 李強 來源:中國青年報